《红楼梦》中的诗词是整部作品中的有机组成部分,对抒发人物心境、彰显人物性格、揭示人物命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。与其他文学作品显得更为突出的是,它的极大多数诗词曲赋都与小说的故事情节巧妙地融合在一起,且浑然天成,成为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《红楼梦》中的诗词对于人物塑造的作用
一、刻画人物形象,彰显人物性格
《红楼梦》中通过诗词来彰显人物的特性,勾勒人物形象,通常有两种方式。第一种是借助作者或他人这种第三方用诗词对人物形象进行评论,人物带有品评主体人物的主观印象;第二种是由人物自作的诗词,用以显露自己的性格,彰显人物的不同个性。
(一)借作者或他人诗词
第三回《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》,黛玉与宝玉初次见面,作者先是对宝玉的外貌和服饰进行了细致的描述,紧接着便有这样一段他人的诗词:
后人有《西江月》二词,批的极确。词曰:
无故寻愁觅恨,有时似傻如狂。纵然生得好皮囊,腹内原来草莽。
潦倒不通世务,愚顽怕读文章。行为偏僻性乖张,那管世人诽谤?
又曰:富贵不知乐业,贫穷难耐凄凉。可怜辜负好时光,于国于家无望。
天下无能第一,古今不肖无双。寄言纨袴与膏粱:莫效此儿形状!
宝玉作为一名贵族公子,在诗中仿佛是一个痴痴傻傻的少年,虽然他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,照常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“愁恨”,但他却偏偏“寻愁觅恨”,蔑视一切功名利禄,“不通世务”,是一个性格乖张、不入流、不随俗的少年公子,这样的性格,注定无法承担起封建家庭的重望,也为当时的社会所不容,所以他成为他人眼中的“天下无能第一,古今不肖无双”。
这两首词,作者以世俗之眼光来贬写宝玉,但内心深处却饱含着对宝玉的同情和赞美,寄托着作者的理想和愿望,似嘲实赞,喻褒于贬,采用的是《红楼梦》中经常用到的“正话反说”的方式,对宝玉的叛逆思想和性格做了深刻的描画。
正如脂砚斋所说:“通部中笔笔贬宝玉,人人嘲宝玉,语语谤宝玉。”
(二)人物自作诗词
如果说作者或他人之眼来评论人物会带有品评主体人物的主观意象,那么人物自作的诗词,则通过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,最能体现人物的鲜明个性特征。
第三十七回《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院夜拟菊花题》、第三十八回《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》,讲述了大观园中起诗社,众人咏白海棠菊花诗的情形。这两个章节,浓墨重彩地对《红楼梦》中主要角色的诗作进行了详细的摹写,通过各人所作的诗作,彰显出各人鲜明的性格特征。
在咏白海棠诗作中,宝钗的诗作:
珍重芳姿昼掩门,自携手瓮灌苔盆。
胭脂洗出秋阶影,冰雪招来露砌魂。
淡极始知花更艳,愁多焉得玉无痕?
欲偿白帝宜清洁,不语婷婷日又昏。
薛宝钗是一位深受封建礼教束缚的女子,她博学多才,平时以稳重大方自居,沉默寡言,“不关己事不开口,一问摇头三不知”。诗作中的“珍重芳姿”,正是她自矜的一种表露,借白海棠自喻,极写豪门闺秀端庄矜持的仪态,既是自诫,也是警诫他人。诗如其人,整首诗用语典雅、风格庄重,她的性格和特质风格,从这首《咏白海棠》可见一斑,故脂批说:“宝钗诗全是自写身分”。
林黛玉所题的《咏菊》、《问菊》、《菊梦》,立意新颖,别具风格。“孤标傲世偕谁隐?一样开花为底迟?”、“醒时幽怨同谁诉,衰草寒烟无限情!”这些诗句,婉转忧伤,无不寄托着浓厚的感情色彩,形象深刻地反映了林黛玉孤高傲世,不合世俗且找不到出路的矛盾精神状态,对塑造林黛玉的性格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。
二、抒发人物心情
《红楼梦》中,为了表现人物此时此刻的心情,作者用了细节描写、心理描写等多种方式。但,这还远远不够。作者还运用人物自己的诗作,用以抒发心声,表达心情。
第三十四回《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》,宝玉挨打后,黛玉顶着一双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去看望宝玉,互相明白了各自的心意。紧接着,晚上宝玉又特意避开袭人,派晴雯给黛玉送去两块旧手帕。
这黛玉体贴出绢子的意思来,不觉神痴心醉。想到“宝玉能领会我这一番苦意,又令我可喜。我这番苦意,不知将来可能如意不能,又令我可悲。要不是这个意思,忽然好好的送两块帕子来,竟又令我可笑了。再想到私相传递,又觉可惧。他既如此,我却每每烦恼伤心,反觉可愧。”如此左思右想,一是五内沸然,由不得余意缠绵。便命掌灯,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,研墨蘸笔,便向那两块旧帕上写道:
其一:
眼空蓄泪泪空垂,暗洒闲抛更向谁?尺幅鲛鮹劳惠赠,为君那得不伤悲?
其二:
抛珠滚玉只偷潸,镇日无心镇日闲。枕上袖边难拂拭,任他点点与斑斑。
其三:
彩线难收面上珠,湘江旧迹已模糊。窗前亦有千竿竹,不识香痕渍也无?
《题帕三绝》是黛玉的经典抒情之作,宝玉派晴雯送两块旧手帕,黛玉领悟到宝玉的的一番苦心,心动神摇,长期以来两人感情的挣扎,深陷无法言说的忧愁,相思中的种种煎熬,都在见到这两条旧帕子后仿佛乍见曙光,于是直抒胸臆,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对这种感情明确后的欣喜,也是她的肺腑之声。
三、暗示人物命运
《红楼梦》突出的一个艺术特色是“草蛇灰线,伏脉于千里之外”。在金陵十二钗每个人的判词当中,作者用预先描叙的手法,通过诗词,提前透出个中消息,暗示了她们每个人的命运与结局,诗词的运用,从艺术结构上来说是极其高超的。
第五回《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》,由宝玉无意间窥探的《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》,对黛玉、宝钗、元春、迎春、湘云、妙玉、探春、惜春、熙凤、巧姐、李纨、秦可卿、晴雯、袭人、香菱等等人物命运进行了一个预示。这里以王熙凤的判词为例进行分析:
凡鸟偏从末世来,都知爱慕此生才。
一从二令三人木,哭向金陵事更哀。
“凡鸟”是繁体字里的“凤”字,暗指王熙凤。“一从二令三人木”则指丈夫贾链对凤姐的态度变化过程:新婚时百依百顺,样样都听她的;“二令”解为“冷”,指的是丈夫对她的渐渐冷淡与开始对她发号施令;“三人木”以“拆字法”是指她最后被休弃的命运。“哭向金陵事更哀”就是她被休后回娘家的悲惨写照。
如果采用完全纪实的写法来表述,是不可能达到这种如梦如幻的效果的。只有诗词具有的文体优势,才能用隐喻的方式把人物的命运隐藏在诗词当中。
蔡义江论《红楼梦》中的诗词曲赋认为:“《红楼梦》中的诗词曲赋是小说故事情节和人物描写的有机组成部分。《红楼梦》的诗词不单单是情节发展的点缀之笔,而是与人物的性格,故事的发展紧紧结合在一起的,本身就是表现对象。”
《红楼梦》中的诗词如同小说的魂魄,是为刻画人物形象而服务的,它和人物、故事紧紧揉合在一起,被熔铸在每一个人物之中。“千人千面”的艺术形象,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、精神世界,无不与诗词的巧妙运用水乳交融、息息相关。《红楼梦》中的诗词,仿佛一座流金溢彩、万紫千红的花园,美不胜收,令人流连忘返。